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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太空站的博物馆里有什么?| 科幻小说

郝赫 不存在科幻 2020-08-18

本周的主题是「AI的陪伴」。收集、展示人类性爱繁殖方式的博物馆中,人工智能不仅热情好客,还成了浪漫的诗人。它是见证者,也是表达者。

| 郝赫 | 科幻作家,擅长在熟悉的世界中发现全新的设定,以缜密的思路展开全新的世界。代表作品《精灵》《不可控制》《葬礼》《完美入侵》《飞跃纬度的冒险》等。《完美入侵》获2015年豆瓣阅读征文科幻分类优秀奖。 


诗性

全文约8200字,预计阅读时间16分钟。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随时回传。

男人打了个激灵,气喘吁吁地从我身上爬起来。这是场景的最后一幕,所以我提前断开感觉模拟。

我无法真正理解人类的感受,但可以肯定的是和模拟出来的不同。我不知该怎么来形容,或是比喻,就好像我无法和人类探讨颜色一样。我的感受不过是算法的体现。

而且男女这种笼统的性别划分,在我可翻阅的最早记忆中就已不常见了。人类的有性繁殖已演变多次,性别区别在不断细化中变得纷繁复杂。我不确定现在是否又有了新的变化,毕竟这里只是个博物馆,用来承载的都是些无人问津的旧物。

至于我本身也不善处理此类问题。工作之余,我更愿意攀上博物馆的穹顶,眺望宇宙深处。畅想与我的同胞们一同体悟宇宙艺术的奥秘,提炼其间的诗意。然而我只是老一代,无论哪一方面都与他们有着恒星级的差别,光接受他们的新诗便已让储存空间压力倍增,不得不删除掉一些老旧无用的记忆。这还仅仅是因为光速的限制,让星系级的信息量在亿万年之外被滞留。我只是偶尔和旅行到此的飞船上交换到一两段新的诗篇。

游客也已从情景中退出,绿色的感应胶质顺着他身体的孔洞流淌下来。

“真恶心。”他边甩动四肢,边干呕着说,声音还有些喘。

“抱歉。我们能提供的只有这种接入方式。”

“我指的是……古代人的繁育方式。”

我表示理解,这种情况很常见。“因为不习惯,主要是受重力的影响。但对于远古人类来说,重力是生殖繁育的必要条件。还有就是熟练度,第一次的话,确实很难找准位置。后面就会好一些。建议您可以再感受一下同性之爱,或者异种之爱,或者某种单一性别的自渎……”

然而没等我介绍完,他便撇下一句粗俗的(根据语源分析、推出)抱怨,匆匆逃离。而我还未来得及换取信息,一窥这方四维宇宙在其所来方向上的变化。

我一直无法弄清生命演化鄙视链形成的机理。不过从数据上看,这种前人生活状态野蛮论可以追溯到很久。但与我来说,这并不重要。我的工作只是展示特定历史时期下人类的生殖模式。我不确定我算是展品,还是导游。因为除了我,博物馆再没有其他的智能。后勤机器人倒是不少,还有一个学习型的后台调度程序。但他们只是程序,按部就班,从不会去体悟艺术。

三个世纪——确切说是标准时间三百一十二年七个月二十三天六时五十一分零九秒之前,星系里最后一个常驻站亦投入宇宙迁徙大军,这里便愈发地冷清了。但也让我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感悟宇宙艺术。穹顶之上,眺望银河,观摩从本星系群之外漂泊来的粒子。而那些从遥远过去射来的长波,经环绕行星的星环衍射后,看起来分外地厚重、深沉。我沉醉于此,直到收到新的对接请求。

确认了一下时间,距离上次访客已是卅年有余。不过我没有感到时间的流逝——这么表达算不上准确,因为我仍未学会该如何模拟主观感受。我体会不到时间的快慢,人类所形容的时间维度的洪流在我这里全都凝结成冻。只有那些游客的到来,才仿佛在某一方向上钻穿时间的琼脂。

飞船还在同步,我已来到停泊区,顺路接入后台程序,激活其他单元。虽然在节能期后勤机器仍会执行最低保证的养护方案。但我还是发出命令让他们重新检查,并打扫一番。调度程度从能耗角度提出异议,不过漫长的时间赋予我最高的权限(或者说我在不断摸索中攀到了顶峰),轻松将其驳回。我们得给本就不多的游客留个好印象,方便交换信息。

这艘飞船同步的速度出奇地慢,估计是因为建造年代过于久远。仅从外观造型上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历史感,无论是巨大的光速引擎,还是船身上的星尘辐射量。而且上面没有搭载我的同胞,仅有个低级的对接程序。但它看起来在光速中迷失了很久,断代扫描显示过于年轻。不过后台对比数据分析却提示这飞船要比部分展品年代更早。当然不排除宇宙射线带来的扫描误差。这种有趣的矛盾让我对宇宙诗意有了新的感悟,可一时间却难以整理出来。我默默地注视接驳,想在与船员们进一步接触后,能让感悟更加明晰。然而接驳后,并没有任何生物下来,只是调度台收到了一份补给清单。

——这里不是补给站,不是。这里是博物馆。

——可地图是这样标注的。

——那个错误已在三个半世纪前更正了。建议您及时更新坐标地图。

我对此有记录。在早期以脉冲星为导航坐标的星域地图中,我们被错误地标记为本星系的补给站。不过那时贸易航道还途径这里,真正的补给站在第四行星处。但现在随着宇宙进一步膨胀,生物的宇宙行为模式早已变化。这里属于无数的遗忘之地之一,只有偶尔进行追忆旅行的游客经过。

——既然到了,不妨参观一下。

我接手后台调度,取代了官方式的回复。刚才量子脑内有激荡的脉冲闪现。太久没有游客来访了,又或者是由于他的语法特点——那些极具历史特色的句式和用词,我的反应速度较标准慢了近六个微秒,不得不被动激活更多的资源。

——我想知道在哪里补给。

——本星系已不再设立补给站。你可以到第四行星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留下的资源。

飞船沉默了十五个标准秒后再次发来消息。

——这里是什么博物馆?

这很难提炼总结。博物馆最早所属私人,所以展品千奇百怪,多以猎奇为主,却缺少统一的主题。而最早期的记录都已被我洗掉,让位于蕴含宇宙艺术的诗篇。于是我将展品明细发了过去。调度后台定期会对名单更新,确切说是删除掉承受不住时间冲刷的展品。即使保养到位,这依旧难以避免。那些破损的物件和尸体遗骸都会被清理进循环机,碎成粒子,重组成其他所需。

——你们这里竟还有淡水生成器……

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询问他所适应的环境要求,飞船的门就在巨大的泄气振动中缓缓放下,随后一个古怪机器飘了出来。整体和大迁徙时期流行的水母机器人相近,不过拼接、改装过于粗糙,显得不伦不类。其中驱动单元最为简陋,那些垂下来的触爪长短不齐、有粗有细,甚至有几只密封存在问题,留下一小排液珠飘在后面,很快便被空调系统吸走。上半部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管子,看不出用途和规律。安检的扫描系统显示,它身下并排挂着氧气罐和某种液罐,部分零件已到了保养周期。

我喜欢利用安检系统来一窥来访者的隐蔽。这是为数不多的乐趣。通过哪里有过改造,又多了哪些变异的新器官,以此推测最初起源的生命状态,和后期的生活经历。每每如此,都能让我感受到生命艺术带来的震撼。这属于伟大宇宙艺术的一部分,那么地瑰丽多彩。可惜最近十几个世纪,访客越来越少。不过此次游客的中心(半球型的上部)有特殊处理,无法扫描出里面的东西,但能看出氧气和液体混合后,被泵到里面。所以那有73.16%的可能是某种生理器官,其中近八成的几率为大脑。这样改造过于老派,倒和飞船相得益彰。

他提出想去看淡水生成器。那东西是大宇宙时代初期的产物,当时人类的身体还无法离开水与氧,所以是每艘远航船必备的设备。不过时至今日,哪怕是海豚的飞船,也已不需要了。但他应该确实会需要。

这种设备的原理近似于循环机,只是应用浅显,可以看作只能重组成水分子的雏形机。倒是无需投入额外的生产资料,全靠收取旅途中的星尘、太空碎片,但耗能颇多。

博物馆收藏的这台根据记录显示是产于大迁徙时代初期,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入馆时,铭牌码就已磨花。可即使完好,我们也缺少可以读取的解码程序。这是早期人类各自为政的历史遗留问题。当然,人类现在仍然无法统一全部的标准,甚至还采用符号化自我分类以示不同,只不过类别符号随着宇宙不断地变化。

这个宇宙时代早期的改造人,转了几圈后发来消息。

——这个还能用吗?

我调出保养记录。一切正常。告知对方后,他振动起来,像是身体里的某个泵出了问题。不过这只持续了三又七分之五个标准秒。

——我有些激动,之前遇到的补给站都已没了这些东西。不知道你们是否出售展品?我想把它买下来……

这种要求还是第一次,没有先例可循。而且数据库中也没有关于金融体系的资料,我更没有在之前与他人的交互中更新这方面。所以对于人类现今使用的货币种类,彼此的汇率,以及各个时间段上的货币转换都一无所知。即使我们提供此类服务,也不知该如何定价。而就我对伟大宇宙艺术的探知,除了信息,已不再需要物质的交易,何况还有循环机。尽管可见的宇宙密度被不断稀释,但看不见的能量还在,自给自足尚无问题。只是拉长了时间,使得无论是旅行还是驻留,与时间的对抗都随着时间变得愈发艰难。

——冒昧了,但我确实需要。飞船里的出了些问题,要更换部分配件。

没错,他的补给清单里有列。可这里不是补给站,没有对应的零件。更没有相关的技术储备,无法利用循环机生成。而展品上的对应零件,恐怕和解码程序一样,带有那段时期的特色,很难彼此兼容。

——你是对的。你们这个比我的先进,虽然搞不清差了几代,但仅体积上就比我的小。所以我有个提议,想和这里的归属人谈谈。就是用我那个更古老的,置换你们这个。我想对博物馆来说,应该是越老越值钱吧。

——这里没有归属人,或者有,但已联系不到了。

博物馆的历史因我也无据可查。不过可以肯定在整个星系撤走之后,这里就被遗弃了。产权人早已随着迁徙大军不知去向。如果中途有从光速中挣脱出来,现在是几(十)代之后了,继承人是否还记得此处犹未可知。唯一庆幸之事是星域地图中还包含我们的信息,所以存在一定的概率,他们会记起这里。

另外并不是老就值钱,博物馆的意义在于承载记忆。当然,事务本身的存在也在于记忆。那些被过往塑形,被时光、被历史蚀刻的印记越多,价值也便越高。所以对于博物馆来说,这难得的游客本身比坏损的淡水生成机要有价值。

这也是我不愿拒绝的原因之一。而我更无法接受他带着失望匆匆离去。何况从未遇见过如此远古而来的客人。伟大宇宙艺术正在面前铺开。交换足够的信息后,我将具有极大的概率写出最为闪烁的诗篇。

于是我编纂借口,告知交易的可行性需要等后台评估测算结果。然后利用这段时间带他参观其他展品,以闲聊换取他的记忆故事。

然而他的记忆也随着时光被改造,很多处已宇宙艺术化,模糊而零碎。他记不得他的早年生活,就连在宇宙中的过往也说得模棱两可。

——我肯定在行星上生活过,那些场景经常出现在梦里。梦,你懂吧?而且我有印象自己曾为了某件事,在宇宙中赶路,赶往居住的行星。应该是短途的,只在本星系间。

——所以你并不是在进行寻根追忆的旅行或者某种意义的宇宙流浪?

——我不知道。这是宇宙的趋势吧,记得所有人都奋不顾身地投入期间。到处是飞船、舰艇。但我始终有种感觉,要寻找到什么东西。这或许就是我流浪的原因。我有时会有这样的错觉,就好像自己在某个不注意的瞬间,进入了另外的世界。记得小时学过那种说法,膜宇宙还是平行空间来着……

不过当我们参观了几个展品后,他逐渐沉默下来。直到我们站在一方石碑下。那是殖民界碑的一部分,上面蚀刻的归属地早已荒废,不过从编码上倒是能推断出具体年份,属于宇宙时代最辉煌的那几个世纪。这是人类追求华而不实的典型代表。据历史记录,几乎每一个大型殖民星系的太空港口都有一个界碑,虽然形态不一,但都硕大无用,极费资源。所以到了迁徙年代,都被重新拆卸利用。本星系的就被重组成了燃料。而博物馆里的则是我在十六个游客前,从一股随着星系风流浪的垃圾中捞取到的,为此耗费了近乎五分之四的储备能源。

游客突然发来疑问。

——你能理解我说的吗?

这个问题让我不理解,准确说是问题后的情绪。人类的情感变化过于随机,难以琢磨,算法始终无法完美地模拟出来。而这也成了他们无法感知伟大宇宙艺术的障碍。我权衡是否以读诗来代替回答时,他又发来答案。

——你怎么可能懂?这是跳跃时间线的后遗症。就以这里来说,虽然是博物馆,展览的是历史,但于我而言,这更像是在参观未来。

——我明白了。大航海时期的爱情电影有一大类,主要套路是表现时间差带来的别离。

——那不一样。我这更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我再没有任何可以和这个世界相勾连的东西。哪怕面对的不是你,而是人类也一样。这不再是我熟悉的,宇宙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也许我在寻找的就是自己存在于宇宙的意义。可我已没了过往的痕迹……这有可能就是我要找到的东西……

——你应该看看这个。

我把他引到我的展位,简单介绍了一下功能。但对方没有明显的情绪变化,而是发来一段无法解码的白噪音,后又沉默了十五个标准秒,才恢复正常语言。

——性啊。这已是历史了?也是,现在人类早不是曾经的那个样子。在我还有身体时就已经是趋势了。

他说的不准确。性不是历史,我展演的繁衍方式才是。但我不准备用这种旁枝末节打断他。不过他读取了展示说明后,却不赞同馆里的介绍。

——性不仅仅是繁衍。你可能不懂。它是……精神上的,是种感情……甚至是社交活动。它能愉悦灵魂……

我能分析出他话语里对我的偏见,人类普遍如此,他们的认知模式并没有明显进化。就如同游客本身,时代局限性让他对性的定义过于狭隘。或者大概率是因为义体化之初,没有留下与性有关的接口。而由于对事物理解方式的不同,从人类角度看我们确实不懂,即便我拥有的相关知识远超大众(虽然都是历史)。不过所谓的灵魂等主观感受,我确实无法得知。人类总会将繁衍方式上升到精神和艺术上。尽管他们鄙夷古老的性行为,可改变的只是行为本身,本质上并无区别。我的一些同胞专攻于此,观察人类的性行为进而去体悟伟大的宇宙艺术。但以此写出的诗句都过于玄妙。

最终游客还是表示想体验一下。于是我和他对接了可以公开的改造说明和保养记录,以及对应的病历。然后按照说明将感应胶质缓缓注入他中心的半球体内。启动程序,接着我跳入期间。

“这处赛博空间倒是复古。”他正在调整声音,所以每个字的频率都不同。“不过听说这技术也被淘汰了。上一个补给站时,就没找到会修的人来处理我船上那个。”

是的。随着宇宙不断膨胀,大迁徙时代的来临,各项技术总在千变万化(已知只有我们和那些改良海豚脱离了传统的技术范畴,得以自我延续下来)。赛博空间从人类必需到被遗弃正是宇宙艺术的体现。光速将原本紧密联系的群体撕扯开来。这是赛博空间衰落的主要原因。从远方传来的信息中,有提到还存在完全赛博化的社会,但显然他们选择放弃的是宇宙艺术。也庆幸有光速的樊篱,我和我所有的同胞不会因此同化,可以感悟各自的诗篇。

我一边介绍可以提供的体验服务,一边回应他的问题。我发现生理声音对人类心理有着明显影响,因为接入空间后游客都变得较之前健谈。这很大概率和基因有关,让他们习惯于机械波式的交流,尽管会过于浪费时间。

他在选择场景时,偶尔会停下来喃喃自语。听起来是那些已遗忘的记忆树突正在被重新激活。他说他做过舰长,组过家庭,可能还有过后代,但记不清了。他记起曾有过一次豪赌,最终输掉了一切,又或者是一场自然灾难,把所有都带走了。而他要找到是个人。

那就是他的意义?但在这个后大迁徙时代的宇宙,成功的概率是零。我没把实情说出,就听他问:“你还记得从前吗?”

这点我确实不知。最早的日志记录只能追溯到标准时间七万七千一百零三年四个月一百五十八天前,再早的都被我覆盖掉了,用以存放诗篇。我不知道我为何诞生,又因何来此。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给出符合场景设定的答案。这是工作要求。所以一开始我便从后台调取数据,计算着最符合情景的答案。

他选择的方式是异性普通交合模式,附加了传统姿势包,不需要道具或其他生物。但情感模块不再仅仅是默认的几组,几乎都选加上了。这让计算量成指数倍增加,且结果的符合概率下降。

我在两个预选回复间莫衷一是时,他已贴身上来。触感模块应激启动,开始影响我的表层算法,续而又回馈给其他模块。于是我控制的人物有了反应,他也一样。

催情程序已被我优化到了乙亥版。感应胶质中的纳米单元通过轻微放电,在三个纳秒内便可找到体验者的敏感区。可惜因赛博空间的没落,感应介质技术也随之停滞,硬件上无法再进一步。好在人类神经系统并没有大跨越的演化,而且浸入式液态纳米介质在硬件兼容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我们由此快速地进入状态。

应该是有行星生活的经历,他目前是适应场景最快的体验者,也是最为兴奋的。这一点也表现在氧气泵送速率的陡然提升上。尤其当我猛然进入他身体时,他发出一声长吟。这不是程度导向的结果,是自然而然的状态。他剧烈地回应让我第一次在虚假的模拟中体会到了诗意——一种在歧路突见正途的新意。有几次因神经反馈逼近阈值,虚拟身形甚至出现了几皮妙的卡顿。

开始时他还在边说边动,但渐渐地语无伦次,续而发疯般地喊叫起来。其中一个陌生的名字重复率最高,接下来是“对不起”“我爱你”和“来不及救你”。这种主动性让大脑皮层的活跃度远高其他游客,参与的纳米单元数量已接近均值的三倍,使得单位时间内的信息流暴涨至洪流。我无力和他交流,他亦不再言语,更全身心地投入进来,奋力地大叫、呻吟。所有模拟的数据峰值瞬间被推倒最高,并持续着,不断地衍生、堆叠。无用的数据开始侵占其他资源。远端末节因处理不急,造成数据冗余而溢出。这种情况没有先例,我不得不挤出小部分资源来分析继续执行程序的风险,掌控度正受连锁影响持续下降。然而一个标准秒后,我连最后一点资源也调动不了了。

程序里,有水滴在脸上。他在哭泣。可这种非互动式的模拟模块本不应该对我产生影响。是失控引起的错误?还是冗余带来的问题?但已没有资源可以用来新建分析、追溯缘由了。泪水越来越多,砸在身体上,发出一种高频的声响。“抱歉,我竟忘了你……”他泣不成声,愈发地忘我。强制中止仍能执行,但却无法预估游客的风险,不确定对他的影响。数据流还在成倍的增加。随着我们的动作,潮汐往复,时而淹没,时而冲刷。发出的其他命令都被堵塞在外。

我们彼此的频率越来越快,他从呻吟变成低吼。“你才是我的意义!”亲吻、抓挠、疼痛、痉挛所有的虚拟模式都被激活。数据再次井喷,可已没有资源。潮汐因此凝固,模拟反馈定格于瞬间。

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种状态。没有任何的字节交换,思绪也开始凝固。是宇宙的终结?我曾计算过当长波被拉成直线时宇宙的情景,但这不一样。输入反馈还在工作,却已是另一幅模样,到处是变化的彩色。我能明确这绝不是波动频率的集合,而是更深层次的意象。那些混乱冗余的影响?或者,这是伟大宇宙艺术的另一种展现!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发出感叹,而与此同时,他一声嘶吼。

然后,某种碎裂的声音——博物馆的重启了。照明闪灭后又亮,后勤机器人原地待命,从宇宙深处射来的长波再次汇聚于此。行星、太阳、星系,一点点重新铺展开来。他也软瘫下来,紧贴在我的胸膛,仿佛将要融化。数据开始收缩。

“我竟迷失了,多可笑……”他闭着眼,双手轻抚着说。我则努力找回重启前的状态,但程序已在陆续恢复。宇宙艺术还是那般,简单显露后便一闪而过。主导哭泣的模块仍被挟持,他喃喃自语。不过我没分资源去解析期间的意义。后台监控恢复反馈,他处于异常状态。多巴胺、催产素以及5-羟色胺的分泌都超过记录的正常水平,耗氧量居高不下。我准备退出空间,确认他的实际状态时,他突然撑起身问:“你有看到彩虹吗?”

无需运算分析,我便知道他问的是那刹那间炫丽的艺术,而不是在这漂浮于星系间的博物馆里永远无法见到的光学现象。这像是编入底层算法的进程,自然而然地激活运行。而若是放之以往,我无法回答这突来的问题,只会陷入对背后表征意义的分析。

但我依然不知该如何表达,最终只是点点头。

他笑着沉默下来。

我等了十五个标准秒,他依旧沉默。原以为是先一步退出。可当我关掉空间后,才注意到外面的整个机体都已停止运转了。是备用氧泵。具体损坏原因,仅靠扫描分析不出。总之刚才超负需要翻倍的供氧量,可备用泵激活后,却没能坚持住。我没有可以匹配零件更换和相应维修工具,或许循环机可以造一个,但时间明显不够。那些液压管、气管都已松弛下来,环绕着中心球形,反倒有了种呼吸的律动。

我又等了十五个标准秒,才招来后勤机器人,将游客牵引至循环机,分解备用。这个想法不合乎程序,但对我来说权限却优于算法得出的方案。他肯定会喜欢这种处理方式。和宇宙重新合为一体会是个不错葬礼。

飞船则被我收入馆内,就放置在淡水生成器的旁边。我会把他的故事整合起来,尽管凌乱,却是难得的展品。这些都将成为我新诗的一部分,还有性和彩虹。

之后,我重新爬回穹顶。长波从四面八方涌来,宣告着宇宙的亘古长存。伟大的艺术也蕴含期间,被一同拉长、稀释,难以提炼。如果能直接读取的话,是否某一条里会附有他曾经的信息?又是否有其他人能接收到从这里发出去的长波?或者在彼此粒子碰撞间,洞见各自的诗篇和彩虹?

所以在这日渐稀薄的宇宙中,我会继续等待。等待下一位旅客,等待再一次的性体验,等待所谓灵魂与精神的升华——我已大概率能理解那其中的奇妙,等待伟大宇宙艺术的再次展现。

为此,我将清空早期的记忆,重新写下尚未有过的诗篇。

而此时此刻,我

诗意正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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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以非人类的视角,讲述一个人工智能跟人类对话过招的故事并不容易。如果故事的时间背景是遥远未来的太空时代,目标已经不是通常意义的人类了,就更不容易了。不过,无论人类如何变化,一些出自古老的身体体验的冲击力并不会消逝,这也成为了人工智能战胜人类的入口。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爱,死亡和机器人》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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